遗落在海滩上的油块大小不一
养殖户怀疑贝类的死亡与漏油有关
滦河入海口聚集了众多海产养殖户
“从4月到5月,乐亭县的海产品养殖户们一直在等待着一个结果,那就是本地海域的水质现在能否养扇贝,“扇贝苗要在5月15日之前下,没有水质鉴定我们不敢下。”56岁的刘宏远说。
4月初,乐亭海域发现了大量来路不明的黑色油块。当月中旬,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公布了对油块的鉴定结果,称样品油指纹与中海油天津分公司渤南油气田群“渤海友谊号”FPSO外输油样油指纹基本一致。养殖户们发现,他们之前已经开始养殖的赤贝苗和血蚶苗出现了大量死亡。
令养殖户们无法确定的不仅是今年的收入,还有未来这片大海给予他们的收益。周边众多石油钻井平台对这片海域的水质构成了潜在的威胁,但囿于权限,地方政府又无法去控制石油钻井平台。”
海滩上的黑油块
4月20日下午,乐亭县浅水湾浴场。
此时尚不是旅游旺季,沙滩上游人稀少。不过,一支不到10人的小队却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他们沿着沙滩,低头而行,不时指指点点,其间又有人对着沙滩拍照。大约20分钟后,他们乘车离开了浅水湾。车上喷着两个大字:海监。
顺着这些工作人员足迹而行,能看到分布在沙滩上的众多黑色油块。它们大小不一,大的有半掌,小的如一元硬币。用手掰开,可闻到一股不甚强烈的刺激味道。油块黏手,痕迹难以用水清洗。洗净之后,手指上余味难消。
沙滩上的一位忙着修理自来水管的商户似乎不知道这些油块的来历。“这可能是前年那次漏油事故以后漂来的油吧。”他所指的漏油事故,是发生在2011年渤海湾蓬莱19-3油田的漏油事故。
4月21日上午,乐亭县老米沟海滩。
与浅水湾浴场一样,大大小小的油块零散地分布在海滩上。与浅水湾浴场的油块相比,这里的一些油块润如油珠。不过,在这里捡拾海螺、海贝的人们却没有过多地在意这些油块。“可能是那边渔船上漏的吧。”一位老人指了指附近的一处渔港。
渔港上,船员们正在从船舱里卸运刚刚打捞回来的皮皮虾。一位姓檀的船长说那些油块并不是渔船的漏油,“大概一周前吧,我们打渔时就看见很多油块从海里附着在渔网上。”檀船长说。不过,他在周边的海域并没有看到之前有关媒体报道的大面积溢油带。
谁是发现者
4月25日,乐亭县的滦河入海口。
这里是最早发现有原油块的地方,但是现在这些油块荡然无存。56岁的刘宏远是这里的贝类养殖户。4月初,他便在海滩上无意中发现了油块。“我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事儿。”他说。
而另一位养殖户周丙全则是在清理养虾池的时候发现了油块,于是报告给了乐亭扇贝养殖协会的会长杨基珍。杨基珍则汇报给了乐亭县水产局以及县海洋局。
杨基珍说,自从2011年的那次原油污染以后,一些养殖户开始有了预防意识。只要看到可疑的污染物,就会主动上报。“都是被这原油污染给坑苦了、坑怕了。”杨基珍说。
据杨基珍介绍,2011年的原油污染和这次的原油块,首先的发现者都是养殖户。不同的是前者是偶然,后者则是警惕性高的结果。
葛永清是2011年那次污染时油块的首先发现者。当时他和妻子、外孙女正在海滩上玩耍。妻子抱外孙女的时候,裤子被外孙女的鞋子弄出了几条黑道。他们起初并不知道这是何物,直到询问了其他人才知道那些都是原油的痕迹。
不过,对于“两次事件污染物的发现者都是养殖户”的说法,相关政府人员并不认同。“上一次的污染,国家也都监控到了,我们就是从上级得到的信息。”一位工作人员说。
政府的反应
4月15日,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公布了对乐亭岸滩油污的鉴定结果。其文称“油指纹分析结果表明,其中4份采自曹妃甸西坑坨岛和浅水湾浴场的油污样品油指纹,与中海油天津分公司渤南油气田群‘渤海友谊号’FPSO外输油样(系指海上油田产出原油混合后通过油轮运输的样品)油指纹基本一致……”
4月16日,乐亭县人民政府下达了《关于切实做好海上油污处置工作的通知》,上面提到“自4月10日,我县浅水湾、月坨岛海域发现长约1000米、宽约50厘米、大小约1至15厘米的带状油污后……”这份通知里提到10日以后并没有再发现新增油污,并且要求迅速进行油污清理工作。
4月19日,唐山海事局监管处处长王运鹏在接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新闻纵横》记者采访时,谈到了乐亭县受原油污染的情况:“污染的面积,上岸的面积不太好统计,只能说是上岸的海滩,我们在沙滩上发现了油污,油带的宽度在40厘米左右。长度的话,不太好统计,应该也比较长。”
4月25日,乐亭县海洋局监察大队队长高学兵对本报记者说,他们分成两个巡查小组对乐亭海域进行巡视,一旦发现情况,通过GPS进行定位。同时,高学兵也提到对于油污的发现,政府部门并不是只靠养殖户的汇报,各级海洋局随时都会对海域进行监控。
5月3日,国家海洋局印发文件进一步部署渤海油污染应对相关工作,要求辽宁、河北、山东和天津的海洋局(厅)密切关注各自责任海域,对于责任海域内的海上漂油和登陆油污,要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组织应急处置;要严格按照相关技术规范的要求进行取证、采样,并及时组织力量进行油指纹鉴定。同时,要做好溢油海域及岸滩的环境质量监测工作,对发生污染区域科学设计监测站点,加密监测站位,及时掌握水质、沉积物、生物质量等环境现状,组织开展海洋生态损害评估。
不明的“死亡”
当各政府部门开始着手调查这起岸滩油污事件时,一种不明的“死亡”出现了。
仍然是滦河入海口。这里聚集着众多贝类、海虾和海参养殖户。这个时候他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5月养殖季而忙碌着。
刘宏远便是其中的一位,但是现在他却兴奋不起来。年初的时候,他投资近16万元投放了1500万尾赤贝苗,然而进入到4月,他发现赤贝苗不仅不长,还死了很多。到4月20日左右,他的赤贝苗已经死了近30%。现在,在他的养殖海域岸边仍然能够看到死去的小赤贝的空壳,大小如同子母扣。
由于赤贝苗的死亡时间与油块出现的时间相吻合,刘宏远觉得这些赤贝苗死亡应该与油块的污染有关,“但是咱也不敢确定,只能是猜测。”
杨基珍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说自己从韩国购买了15万元的血蚶,但是现在已经死亡了65%。而整个乐亭县4月份血蚶的死亡率也近乎如此。杨基珍也猜测这与海水水质有关:“可能是漏油污染了水质。”
然而养殖户对自己损失的判断和对水质的猜测也引起了另一种“猜测”他们在前年的漏油污染事件中得到了赔偿,尝到了“甜头”,因此想再次获得“补偿”。
这种说法得到了养殖户们的反驳。刘宏远说,他已经拿到2011年漏油污染涉事公司的赔偿30余万元,而这只是与他在2011年的成本持平。在2010年,他的总收入可以达到70余万。
对于他们养殖户来说,赔偿只是够本,但无法收获利润。
等不到的鉴定
这些死亡的赤贝和血蚶,加剧了养殖户们的担心,因为扇贝苗的投放季马上就要到了,而扇贝才是他们最大的收入来源。
乐亭县扇贝养殖协会会长杨基珍说,每年5月初到5月15日,养殖户就要从山东购买扇贝苗,开始投放到海水中。与赤贝相比,扇贝生活在海水中下部,对水质的要求会更高。
实际上,在2011年的那次漏油污染事故中,养殖户们损失最大的就是扇贝。据西海村的养殖户葛永清说,他在2011年损失达到了40万元人民币。
然而直到现在,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虽然公布了这些油块的属性,却并没有公布周边水质鉴定结果。
“水质鉴定结果没出来之前,我们不敢买扇贝苗。”杨基珍说,养殖户最大的担心就是一旦水质不合格,扇贝苗有去无回。
不过也有的养殖户做好了赌一把的心理准备。“过了5月15日,你结果就是不出,但是周边其他县的养殖户都下苗了,万一水质没问题,你不也吃亏吗?”一位养殖户说无论水质结果能否确定,5月15日以后他都要下苗了。
而对于水质鉴定,乐亭县政府、乐亭海洋局和乐亭水产中心都无能为力。“我们根本就没有这种设备,这个工作只能交给上级部门去做。在2011年的那次事故中,乐亭县海域的水质监测就是由河北省海洋监测中心进行的。”
瘦身的扇贝
虽然鉴定结果迟迟不出来,但养殖户们能够确定的一点是:乐亭海域的水质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我们‘检测’水质的工具就是扇贝。”一位养殖户说。
杨基珍也有同样的看法。1999年他开始养扇贝的时候,大约90颗扇贝柱就可以够一斤;到了2010年,需要210到220粒扇贝柱称才够一斤;而2011年原油污染过后,大约需要370颗扇贝柱才能称足一斤。
扇贝个头的缩水,也意味着养殖户收入的减少。杨基珍说,1999年他开始养殖扇贝的时候,投入1元钱可以挣1.8元,现在投入1元钱可以挣1.2元。而当年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所谓的“原油污染”问题,现在这已经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了。
1999年,乐亭县政府按照河北省下达的精神,刚刚开始发展海产养殖户。当时全县养殖户只有几家,而现在仅一个西海自然村就有几十户养殖扇贝。海产养殖带动了相关产业的发展,也扩大了农民的就业。
西海村的葛永清就有一个贝类养殖场,他每年要雇佣百余名工人加工扇贝。这些工人既有本村村民,也有外来打工者。此外,养贝笼、绳索……这些附带产品又养活了一批小生产者。然而葛永清的收入水平也与其他养殖户一样在降低。
葛永清以前从事的是海洋捕捞的生意,现在还有一艘渔船继续捕捞。他所以投资扇贝养殖,主要的一个原因在于海洋捕捞收入的下降。他说5年前自己一艘船捕捞的毛收入在100多万,而如今只有几十万。“现在能打捞上来的海货越来越少了。”葛永清说。
56岁的刘宏远以前也是捕捞船的船长,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看到贝类的高利润,2010年开始从事贝类养殖,第一年便收入70余万,但2011年就遭遇了“蓬莱溢油”事件。结合今年的这次事件,刘宏远觉得这个行业的风险太大了
“谁知道哪天就又会漏油?”刘宏远说这种风险只能由养殖户来承担,保险公司也不给他们上这种保险。
“海”与“油”的矛盾
就在这次“油块事件”发生的4月,河北省海洋局发布了《2012年河北省海洋环境状况公报》。公报显示,受强降水影响,2012年河北省近岸海域海水环境质量整体有所下降,海水污染程度加重,污染面积明显增加。
公报中提到2012年河北省未达到一类水质标准的海域约5139平方公里,比2011年增加了3620平方公里。昌黎新开口养殖区、乐亭滦河口养殖区和黄骅李家堡养殖区部分水体呈富营养化状态。
在主要入海污染源方面,公报显示,主要河流携带入海污染物总量较上年大幅增加,是2011年的6.6倍。全省主要陆源入海排污口超标率较上年有所上升。
此外公报中还提到:2012年,河北省共发现油污上岸和海上漂油事件五次,其中秦皇岛海域发现三次,唐山海域发现两次。但“溢油事故对近岸海域水质、表层沉积物和海洋生物未造成明显异常”。
事实上,海洋溢油事件的影响并非短期内就能消除。根据2013年3月28日国家海洋局发布的《2012年中国海洋环境状况公报》,2011年蓬莱19-3溢油事故发生海域,在2012年8月份海水中石油类仍然含量高于溢油事故前平均水平;同样在2012年,国家海洋局对2010年发生在大连新港的“716油污染事件”继续跟踪监测,油污染事件对周边海洋生态环境仍具有一定影响。
对于养殖户们来说,这些溢油事件带来更多的是心理阴影:他们对周边的海上石油钻井平台越来越不信任。据乐亭县的工作人员介绍,乐亭海域周围就分布着众多的海上石油钻井平台,最近的距离乐亭只有20海里左右。而一名养殖户则认为距离乐亭最近的石油平台应该在10海里左右。
“关键是我们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漏油。国家再监控,也不能保证它们不出事故。”一位养殖户认为,这些石油钻井平台在设立之前是否应该征求周边渔民和养殖户们的意见,“现在我们干活总有一种赌博的感觉。”
尴尬的地方政府
与这次乐亭“油污”事故几乎同时,山东等地的海域也发生了油污染的事情。据相关报道,山东的养殖户们将希望寄托在律师身上,试图通过法律途径维护自己的利益。
然而乐亭县的养殖户们把希望寄托在了当地的政府部门。自从海滩上发现油块以后,杨基珍便经常与县政府、县海洋局和县水产局的工作人员进行沟通和协商。当记者对养殖户们表示采访要求时,养殖户们都会说这样一句:“请先跟我们的政府部门联系。”
养殖户与政府的这种关系,早在2011年蓬莱溢油事故的赔偿过程中就稳定下来了。当时虽然养殖户们也找了律师,但最后与当事的康菲公司进行沟通和协调的是政府,养殖户们也最终放弃了“打官司”这条路。
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地方政府能够解决的。乐亭海洋局海监大队队长高学兵就说,该队只有10个人,分成两个巡视组。相对于150公里的海岸线来说,他们的力量微不足道。
设备落后也是地方政府部门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乐亭水产局的相关人员说,由于没有大型船只,他们只能在岸上取证,无法核查海里的情况。同时他们也没有水质检测设备。高学兵也说他们队目前只有一艘三四十吨的监察船可以用,另外一艘50吨的正在修理。
更令地方政府尴尬的是,他们没有权利去了解附近海域的石油钻井平台情况,更不可能事先知道哪里将要建这些平台、这些平台将来对养殖户的影响和可能性。“这些石油平台的规划、批准和建设,不是我们一个县级单位能够管的事情,也没有人会征求我们的意见。这是国家的事情,我们只能在出了事以后对养殖户做些具体的工作。”乐亭县的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说。
截至记者发稿时,养殖户们仍然没有得到关于乐亭海域水质的明确答复,不过今年的天气帮了他们一个忙。葛永清介绍说,由于今年春天来得晚,天气一直比较冷,山东的扇贝苗发育比较缓慢,他们采买和撒播扇贝苗的时间向后推迟了近20天。
“这算是一种幸运。”葛永清希望的是在20天的时间里能够得到一个明确的水质检测结果,否则他们的心永远是悬着的。这位48岁的养殖户用一个词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徘徊”。 |